文/賴琬蓉 有緣相逢的大人，以善良構築出我豐美的童年
記憶中，父母鮮少給孩子買玩具，但我的童年依然充滿樂趣。
從前的發票均為長條形紙張，兩個月積累出厚厚一疊，然而有幸中獎的並不多。對成人來說是一大綑落空希望，於年幼的我卻是現成材料，我將之捲起凹折，不同底色象徵各式食材，一堆一堆分裝進空的海苔塑膠桶，搭配奶粉罐上的透明蓋與幾雙免洗碗筷，便是一套完整的家家酒材料。每當我搖晃那些紙卷，桶子�媔ヮ蚨◇﹛u匡瑯匡瑯」的撞擊聲，就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富足的人。
上半天課的小學時期，最常做的另一件事便是到不同朋友家玩。開工廠的同學家�奡飪M有個寬闊一樓，許多巨大模具不停歇地運作，這些震耳欲聾的聲響打造出他們精美的二樓居家環境。而班長家客廳則架了一臺象牙白鋼琴，於她家玩了一下午後，她媽媽用墨黑賓士車載我返家，還附贈一大袋餅乾。最酷的是家中開機車行的白白，她父親請店�媥ヴ{送我回家，那是我初嘗飆車的刺激。
有一個姓游的女生則和我家差不多，小房間�媔赮'o和其他手足的物品，在這樣擁擠之中，她仍堅持豢養一缸魚。她關掉電燈，領我將臉貼在缸前，欣賞於藍光之中悠游的魚群，讓我暫時忘卻周身黑暗，全心遁入她營造的夢境。她還牽起我的手，走在極其狹仄的邊坡上，土坡臨河，滋養萬物，當中一株植物結滿鮮紅果實，她摘下幾粒便往嘴�堨寣A並邀我一同品嘗。為了不拒絕她的好意，儘管心中忐忑，我仍把漿果吃進肚�堙A幸好並未拉肚子。
而沒有冷氣的暑假，就算停滯不動都能滲出滿身汗，彼時量販超市剛興起，和妹妹遊逛賣場便成了新遊戲。我們好奇地穿梭在琳瑯滿目的貨品之中，發懶的躺進堆放衛生紙的貨架�堙A想像此刻正置身清涼軟綿的雲端。而負責那區塊的男服務人員即使經過，卻也沒有驅趕，只是笑一笑。
結帳區通往出入口的位置擺設了幾個臨時櫃，販賣童鞋、保養品等更高單價的貨品，銷售者則清一色是年輕小姐。我特別喜歡其中某個長髮及肩，總是一身削肩背心搭配熱褲的漂亮姐姐，時常纏著她聊天，知曉她十八歲，家住附近，甫從高職畢業。我什麼也不買，每天放學一味跑去她身邊兜來轉去，她竟也不嫌煩，總是滿臉笑容與我應答，有時還給我吃些小點心，甚至在我探問時，抄下她真實名姓與住家電話給我。親切美麗，聰慧獨立，她完美示現我對長大的諸般想像。
漂亮姐姐的男友是貨車司機，每回他送貨到賣場時，兩人目光交流中盡顯愛意。漂亮姐姐滿十九歲前夕，主動邀我與她及男友一起過生日，我沒有讓父母知道便逕自答應，出發前一晚還因欣喜而有點失眠。當天她男友開自家車，我在後座，他們於前座，我們到當時最火紅的八佰伴百貨，路途中男友的手不斷在姐姐裸露光滑的大腿來回撫摸。吃飯遊逛後，我們駐足於吊娃娃機前，姐姐男友吊起幾朵不知是什麼材質編織而成的花，他送給姐姐時，姐姐看起來很開心，但她注意到身旁的我，旋即又把花轉送給我。回到家後，我仔細觀看那些花，並好奇地拆解其中一朵，發現竟是一件蕾絲內褲。我在檯燈照射下，端倪其上的瑰麗花紋與過多的孔洞，覺得自己不小心偷窺到成人世界�堣@抹天機，並不自覺想起那隻不停撫摸漂亮姐姐大腿的手。
我的童年在晃蕩與遊玩中度過，成績自然穩居谷底。即將升上國中的那個夏天，意識到不能再如此荒唐下去，決定專注於課業之中，因此除了真正要購物外，遂鮮少再到超市閒晃。同一時期，八佰伴百貨結束營業，再過一陣子，其他小型量販店如雨後春筍竄出，漂亮姐姐駐守的那家店不久關門大吉，我便再沒見過她。
如今我早已超過漂亮姐姐當時年紀，閱歷過一些人事，感受著風起雲湧的「Me Too」運動，遂深刻察覺我能擁有如此快樂的童年，能把整座城市當作遊戲場，除了自己的天真外，實則根植在許多陌生人的善意。欺負一個野孩子，一個年幼弱小的女孩子是多麼容易，但那些有緣相逢的大人並未如此做，他們用善良構築出我豐美的童年。
我希望這座城市還能繼續是其他孩子的遊戲場，我現在有了自己的車，歡迎孩子們來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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